迟容选缓缓的睁开眼睛,仰头望去,只见迟宴撑伞,泪光点点的望着他。
她脸上未施脂粉,未点绛唇,浑身素缟,满目悲凉。
“你来了……”他嗫嚅着唇瓣,最后淡淡的说出了简简单单的三个字。
“太子哥哥,你恨我罢。”迟宴心中酸涩难忍。
迟容轩收回目光,望着冰冷的霜云殿,里面她母后的遗体已经冷透。
恨也罢,怨也罢,随着母后的离去,王家上下被斩首殆尽,他的心也跟着死去了。
只剩着一副躯壳,苟延残喘活在这世上。
“太子哥哥,对不起!”她丢下纸伞,任漫天雨丝将她淋湿。
她跪在地上,一把抱住了太子迟容轩,他无声无息的垂眸看着他,早已经冷透麻木的肢体,却感受到了她眼角淌出的热泪。
十五年的陪伴,他对她的感情都已经融入了骨血,即是心死了,看到她哭泣,胸口也是阵阵钝痛难捱。
“阿宴,别哭!哥哥不怪你。”他叹息,冰冷的手指抚摸着她的脸颊,早已经分不清楚,哪里是水哪里又是泪。
“冤冤相报何时了。我的母后杀了你的母妃,你向她复仇无可厚非。王氏一族早晚有此劫难,母后一意孤行,父皇早已经对王氏恨之入骨。更该恨的人是我,早知道母后一直在毒害父皇,我却闭口不言。以至于…”话未说完,太子已是泣不成声。
“时间万物皆有定数。太子哥哥,此事不怪你。你也不要跪了。在跪下去,这双腿怕是要废了。”迟宴起身,想要扶起他。
已经在冰冷的地上跪了三天,腿脚已经僵住了,他竟然无法站直。
清雅俊朗的太子哥哥竟然变成了这副样子,迟宴难压抑心中的痛处,尽管咬着下唇,依旧是呜咽的哭出了声音。
迟容轩将手搭在了她的肩上,拖着两条腿,一瘸一拐的朝霜云殿走去。
两人拾级而上,进入烛光昏暗的霜云殿,迟宴刚欲扶迟容轩坐下,眸光无意间瞥见了置于内殿凤榻之上的人,她心头剧颤,瞳仁紧缩。
不过几日的功夫,她已经被摧残成了如此地步,鬓发苍苍,脸颊尽毁,这可还是中宫的皇后娘娘?
迟宴想上前去,探个究竟,却被太子扯住了衣袖,他摇摇头,轻声道:“莫去。会吓到你的。”
迟宴停住了步伐,诧异的望着太子:“皇后娘娘不是应该在梓宫之中吗?为何会在这里?”
迟容轩喃喃说道:“母后素来喜欢热闹,梓宫冷冷清清,只有一具棺椁陪她,她不会开心的。”
她喜欢这康乐宫,他第一次未去央求父皇,执意将她带回了康乐宫。这里一切如故,重要的是,他可以陪着她走完最后一程。
如今,她已是废后,无法葬入皇陵,更算不上是国丧。
七日后,他将扶棺而出,将她带回她的家乡,葬在那青山绿水间,远离这世间纷争,远离禁宫的尔虞我诈。
迟宴默然,两个相对半晌无言。
不知觉间,已是入夜,殿内冷风嗖嗖,将烛光扑灭。
霎时间,陷入了死寂一般的沉静,内殿纱幔飘飞,如同鬼魅出没。
“太子哥哥。”迟宴颤声喊道。
火光复又亮起,照亮太子惨白的脸,也将她眼中惊惧映的一清二楚。
“你走吧。时间不早了,不必在此陪我。”迟容轩催她离开。
“你与我一起走。今晚你不能在此。”她抓着他的手,想要拉他一起离开。
目光落在那只素白的手上,纤长细腻,无数次他曾想一直牵着不放手,以前他没有牵到,此后他更无法去牵。
他已是一个失去了臂膀的孤鸟,飞不高也飞不远。
不能连累她在陪在他的身边,即使是他真的很想,很想…留下她。
“你不走,我也不走。”迟宴定定的看着他的眼睛,一字一句的说道,“一直陪你葬了皇后。”
迟容轩唇角缓缓绽开一抹笑意,终究还是将她的手拂了下去:“不必。你,走吧!”
他的目光决绝,像是要与她划清界限。
迟宴心头一窒, 奈何还是走到了这一步。
世人都说太子羸弱,却不知道他是也是倔强之人,认准的事情就绝不会回头。
“那,我走了。 太子哥哥你保重身体。”迟宴转身,欲出殿门,目光落在了内殿皇后的遗体之上。
她犹豫了片刻,徐徐走上前去,在她的床前跪下,深深的拜了几拜。
只为天下的母亲都如此的伟大,为了子女敢于舍弃一切。
她虽恨皇后,但是却敬重她是太子的母亲。她对她作下的事情不齿,却也能理解她的苦心。
迟宴起身,不再去看怔住的太子,她抬足阔步走出霜云殿,捡起丢在雨中的油纸伞,便匆匆的离去了。